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、资本下乡、产业泡沫、社会分化、家庭负担当前乡村治理的二十大问题


来源:欧宝全站app    发布时间:2024-02-25 10:26:38

  乡村是中国政治的“稳定器”,发展的“蓄水池”,有效的乡村治理是国家政治及发展的基础。乡村治理有效源自体制的适配和社会的支撑,体制环境的变化与社会基础的缺失,会影响乡村治理秩序,产生诸多乡村治理问题。

  坚持党的集中统一领导,将政治建设摆在首位,把政治标准和政治要求贯穿于党的建设每个方面,是新时代党的建设的根本要求,也是乡村治理有效的基本遵循。党的十八大以来,政治建设取得了重大成绩,国家很多重大方针政策与基础许多重要制度机制创新,都是在党的政治建设统领下落实、完善与推进。

  党的政治建设贯彻落实的同时,也带来了乡村治理过程中的政治威慑问题,即上级政府、也包括基层民众,偏向于用政治话语、政治手段和政治策略去监督、督促和压制乡镇干部和村干部,造成他们变得有点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,在很多政策和治理事务上变得很难讲底线、讲原则、讲实事求是。特别是现在很多政策和治理事务都被标了红线、提了标准,基层干部一定要按照红线要求对标对表、按时按量的完成,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,完成也得完成、不完成也得完成。甚至在许多不确定性事件、小概率事件上,也要求基层干部签订责任状、保证书,做出刚性承诺。

  例如,在公共安全上,要求村干部签订生产安全、食品安全、社会安全等责任状,不能出现一起安全事故,更不用说出现人员受伤或死亡事件,如果发生一起,村干部不仅要被约谈、处罚,整个村级组织一年甚至三至五年的工作成绩都被“一票否决”;在项目建设上,进度稍微慢点,就是通报批评、大会批评,还有书记约谈、纪委约谈等,进度推进得快,群众不满意,去信访、制造网络舆论情况,又是组织、纪律与宣传等部门约谈、查案。甚至很多莫须有的“罪名”,都要搞得郑重其事,压得基层干部身心俱疲,事情干不好被约谈、处罚,工作干好了还要被约谈、被查。在政治威慑下,基层干部出现不敢放开手脚干事、不想做实事的心态,乡村治理出现形式应付、缺失底线、能瞒则瞒和集中资源干小事等现象。

  体制弹性是乡村治理的优势,也是“乡政村治”体制的核心,他兼顾甚至平衡了科层制的制度化与乡村社会的非制度化,保证了乡村治理秩序的稳定。但当前我们的乡村治理体制日益走向了刚性化,变得很内卷、很僵化甚至很难以适应基层治理现实。乡村治理体制的刚性化,主要源自重心下移、资源下沉和权力下放过程中,行政科层制度向下嵌入,规制与塑造着村级组织的治理行为。

  目前,村干部坐班甚至打卡只是体制刚性要求的一个表象,更加核心的是上级政府对村级治理的过程与行为进行了制度化、程序化、技术化与标准化等要求,并在结果上进行政治化与行政化控制,村干部不仅变成了上级政府的腿,还变成了科层制的螺丝和神经,想怎么拧就怎么拧,想怎么调动就怎么调动,要怎么干就得怎么干!一旦拧不动了、调动不了了、干不对了,就用信息轰炸、制度大棒、政治利剑等。刚性目标、过程监督与结果控制三个方面构成体制刚性的实质内核,也增加了村级治理的负担。如一个简单的“新农合”收缴,不仅要求100%缴费,还日汇报、周排名、月通报,对于作证资料,村干部既要提供微信群通知,又要上门宣传、拍照,不缴费的村民还要签承诺书,收尾要整理附件说明材料,缴费数量直接于干部绩效工资挂钩;项目建设资料更是严格,日常用工既要劳动前拍照、劳动中拍照、劳动结束拍照,还要照片有水印。

  村级治理应该是实体治理,是围绕着乡村社会小微事务的治理,是未解决群众急难愁盼问题的治理。无论是行政事务,还是社会事务,治理行动都应该是贴近群众需求,解决群众诉求的治理。但在政治威慑与体制刚性下,村级治理变得不那么实体化了,而是走向了更多的形式化,问题比较严重。

  对于村干部而言,的治理有时是无奈之举,有时也是存在主动不作为,但其实是被逼无奈。像现在的村,“两委”干部基本五到七人,有的小村甚至只有三四个人,除了书记管总统筹外,其他村干部少的要对接四五个政府部门,多的要对接十多个政府部门,每个部门都向村里下派任务,对村里进行考核,任务多不说,很多时候还要得急、要得符合规范。这样一个时间段,村干部就算想把工作做好、做实都很难,就没有时间。一种原因是任务太多、时间太紧,上午开会,下午就得完成,九点要材料、要数据,十二点就得交上去,根本不给时间去走访、去摸排、去统计,只能坐在办公的地方编数据、写材料,而且还要逻辑自洽;另一方面是要求太严,上面下一个文件,下面要准备几个附件材料、几十上百页的作证资料,做几十页PPT,村干部做书面工作就得加班加点,哪还有时间精力去真正落实文件精神、做群众工作。基层治理的,根子可能还是出在政府层面。

  现在的村级组织,虽然“两委”干部的数量被严格限制了,正式组织队伍有缩减,但面对这么多治理任务、这么严格的要求,“两委”干部根本应对不过来,就产生了各种公益岗、临聘岗和志愿岗,村级治理的人员队伍其实就是大大扩张了的。在有的地方,光公益岗就有十几个。

  村级治理的人员队伍中,有部分是上级政府聘用,拿财政工资,像网格管理员、少部分保洁员、护林员、护河员等,也有部分是村级组织聘用,由村集体经济供养,像财政供养外的保洁员、临时用工人员等。村级治理人员队伍的扩张,一方面带来了财政负担和集体经济负担,另一方面也带来了组织管理问题,以及社会不满问题。像中西部村庄,集体经济收入本来就不高甚至处于“空壳”状态,但还要请几个保洁员,每个人一年工资就得花上万元;在人员管理上,有些是政府聘用,工资要高些,有些是村级聘用,工资又低一些,但干的事情是一样,就出现同工不同酬问题,队伍管理很难,工作效率不高。甚至有村民会抱怨,为什么请他不请我,为什么他们像“鸭子转田头一样,转一天拿一天钱”,产生很多不满情绪。这种不满情绪蔓延了,最后只能是拿钱的做事,不拿钱的就看着,搞环境卫生是村干部和保洁员的事情,他们拿了工资就得服务到位。

  村级队伍人员扩张还带来了村级治理模式转变问题,这体现在村庄的三级治理结构上。“一肩挑”之后,村书记(村主任)主要变成了领导者和管理者,多对接上级政府,一般不参与村庄具体行政与社会事务,村“两委”其他干部变成了行政和服务人员,在办公的地方做政务、搞咨询服务比较多,村小组长主要是上传下达、做些具体行政与社会治理工作,公益岗和临聘岗人员主要做管护工作。本来是直接面对群众的村“两委”干部,很少在深入群众了,直接面对群众的公益岗、临聘岗又没有深入群众的权能与责任,小组长反而成为走群众路线、做群众工作的核心主体,乡村治理从“乡政村治”变成了“村政组治”以及“物业化”治理。

  进行量化指标管理本来算是基层治理现代化的重要体现,反应着基层治理的科学化与精细化。缺乏量化指标,乡村治理容易变得没有方向、没有标准、糊里糊涂,治理效能很难提高。但过于追求治理的指标化,乡村治理就容易陷入刻板和僵化,甚至形式化。

  当前的乡村治理就有点太追求指标化了,什么任务都下指标、搞量化,要求村级组织对标对表的进行治理,还加一个指标考核,乡村治理陷入达标治理困境。在指标治理中,有些指标是合理的,也是必须的,像组织建设指标;但也有很多指标是不合理的,不顾实际的。如下达的粮油种植指标、市场主体指标、社会救助指标和产业项目指标的,这些指标很少顾及到社会现实,上面进行指标层层分解和加码,下面就一定得完成,完不成也得想办法完成,造成了很大的浪费和许多造假。例如粮油种植指标,有的地方农民根本不种大豆和油菜了,但还是定指标,且年年递增,完成不了怎么办,只能造假;又如市场主体指标,有的地方几年累计分解到村的指标占到村庄总户数的一半,村干部为完成指标,只能想尽办法让村民办营业执照;还有社会救助指标,本来村里没这么多需要救助的群体,非得下指标,钱发下去了,没得到救助的群众的不满也增加了,甚至今年救助了,明年不救助,被救助群众还要闹、要。

  指标治理产生了乡村的“达标治理”甚至“竞标治理”,浪费了很多治理资源,起到的精细化治理效果比较有限。

  从本世纪初开始,乡村建设大概经历了三个阶段。第一阶段是基础设施建设,主要是村村通、户户通的道路硬化工程,改善生产条件的水利建设工程等;第二阶段是硬件提升建设,主要是道路、管网、电网和互联网等建设;目前,正处于第三阶段的建设,主要是“软件”建设,主要是改善乡村生态环境、人居环境和提升乡风文明等。这些建设包括厕所革命、环境卫生、立面升级改造、道路黑化、绿化、美化、亮化甚至彩化等工程。前面两个阶段的建设是硬建设、硬投入,起到了很好的效果。第三阶段的建设,因为主要是升级改造,投入只有底线、没有高线,很多建设都参照着现代设计理念和现代审美标准,规划建设搞得很“高大上”,但超出了村庄现实和村民需求,建设变得很“景观化”。

  这些景观建设,在小的方面体现为,村民庭院的改造,要绘画、要养花养草,种植一点蔬菜还要给建一个景观矮墙或是木栅栏,在菜园子里面还做硬化道;在大的方面,不仅是建公园、广场、绿化带和草坪等,还建星级厕所、游步道、塑胶骑行道、篮球场、足球场甚至音乐喷泉等。这些建设对村民而言有用吗?用处不大,甚至很多建起来之后就没有村民光顾,被浪费了,而村级组织还得请专人维护,一年的维修与管护支出就大的不得了,徒增村集体经济负担。

  所以,当前的村庄建设还是应当跳出“亮点”思维、政绩思维,真正的量力而行,不能把景观当政绩,把行政需求当群众诉求,增加了财政负担,也增加了集体经济负担,群众还不满意、不买账。

  这几年国家对村级债务很看重,强调村级不能负债,特别是不能盲目上项目、搞建设负债。一些地方政府也在努力减轻村级债务,当然也有部分地方政府是为了“化债”而化债,不让村级债务上账。所以,总体来说,村级债务至少在账面上是降低了的,但实质到底有没有降低,还真不一定。目前,村级债务除了是搞项目建设造成的外,还有很大一部分债务是来自于搞产业和搞环境卫生整治等,搞产业高质量发展的负债前期有产业项目支撑,负债还不严重,只是到了后面要维持产业高质量发展,村级会产生维持资金,这是缺乏财政支持的,村里面经营不好就要负债。

  村级更重要且更刚性的负债来自环境卫生整治,主要就是劳务费用。在很多地方调研,干部都反映搞环境卫生太花钱了,虽然上面有些奖补,但主要还是村里自己出,从打扫、维护和清运,都要花钱。有的村庄要请十几个保洁员,有负责广场卫生、公厕卫生、道路卫生与河道卫生的,也有搞村部卫生、公园卫生和其它公共空间卫生的,每个保洁员一年上万元工资,整个村集体经济收入负担保洁员的工资都难,这还不算为了迎接检查的各种临时用工。环境卫生整治还不简单是村庄保洁问题,还包括村庄的美化、亮化和绿化等,搞了路灯要出电费,建了绿化带要维护,修了广场、游步道、公园和景观墙等要维修,这些都要请人做,都要花钱,都是村庄的负担。

  所以说,在村庄建设之后,会产生很多日常维护的费用,村集体经济后期会存在很多隐性支出,甚至构成隐性负债。经历第三阶段的村庄建设后,村级组织在没有发展起来产业之前,已步入“资源消耗型组织”阶段,有必要进行资源性治理。如果村庄没有经济资源支撑,又要维护美化亮化的环境,恐怕会出现债务累计,影响到村级组织日常运转。

  经过精准扶贫之后,国家低保、教育和医疗等福利政策总体上已经变得比较精准了,至少村庄真正需要享受福利政策的村民被识别出来,且建档立卡、上了系统、动态调整了。目前的一种泛福利化大多数来源于各种奖补政策、社会保障政策和公共服务政策等,财政资源投入很大,但非常分散,收效也不明显,农民的获得感也不强。

  如奖补类政策,主要是种地的补贴,有粮食补贴、地力补贴、农药化肥补贴和农机补贴等,还有育种、规模种植和土地流转等补贴。这些补贴一部分是真正发放到了种地农民手中,一部分是被不种地农民和专门搞项目、心思不在种地上的农民及资本给套取了。还有社会保障政策,像各种种养殖保险、综治保险、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等,政府财政贴补了很多钱,想的是给农民有个保障,但福利体系没建立起来,建立起来了也运转得不畅,导致财政支出被浪费了,农民交了些钱又没获得很好的保障,不满情绪也很大。以农业保险为例,农民虽然交得不多,一亩地只有十几块钱,但真正受灾了,申领保险又困难重重,保险公司各种推脱不理赔、少理赔,农民的获得感很差;在综治保险上,更是程序繁琐、要求严格,一个电视机被雷打了,要购买发票、收据,要说明书,要损坏前后照片,还要村里盖章、干部签字证明。又如社会服务政策,从就业服务、健康服务、养老服务到环境卫生服务,政府投入了很多,搞就业培训、搞“十四项公共服务”、搞养老中心、搞环境卫生,这些公共服务产业了部分效果,但社会效益不是很好,村民的获得感还不强。以就业培训为例,政府出钱、市场出力,但培训很多时候是凑人数,对村民就业帮助效果不大;“十四项公共服务”也是一样,变成了行政任务。

  国家福利政策本身是出于好意,但钱花了不少,效果不好,反而使得基层陷入了“福利化治理”陷阱,财政资源和治理资源浪费比较严重。

  资本下乡流转土地,搞规模种植、产业项目,虽然有助于推进农业现代化,能使得农民获得一定的地租收入,甚至能增加村集体经济收入。但很多工商企业下乡,本意不是搞种植,甚至没有搞种植的能力,而是为了套取国家项目资金和政策补贴。

  这里面的灰色空间在哪?一种是承接国家农业产业项目,从项目建设中套取惠农资金,这是大头。还有一种是套取惠农补贴,税收优惠不算,单生产环节的补贴就很可观。如搞育秧工厂,既有项目资金,还绑定了机插秧补贴,一亩地就是一两百元;在种植上,地方政府对特定产业项目的补贴更是高,如种植一亩棉花,给四百多补贴,种植一亩油茶给六百多补贴,资本规模流转几十上百亩,搞一个棉花油茶套种,就有几十万的收入。因为是地方产业扶持项目,这是不能落空的,在检查验收时候,就算只见杂草、不见棉花油茶都不能验收不通过。

  资本下乡除了套取国家项目资金和惠农资金,带来的一个很不好的影响是挤压了真正想种地农民的种植空间。他们因为有各种政策扶持,可以以较高的租金去流转土地,而普通农民出不起高租金,就只能出让之前流转的土地。他们在村里的收入减少了,就只能出门打工。而原来依托这部分村民提供的低成本农机农技服务,就没有了,村庄治理也失去了他们的支持。这对村庄而言,是治理资源的流失,对少部分老年村民而言,则是生产所带来的成本的提升,会影响到老年人的养老质量。

  村干部是上级政府的代理人,又是村庄的当家人,这种双重角色本身说明不管是政府,还是村民都应该是信任村干部的。但从调研看,现在不仅是上级政府不相信村干部,对村干部的行为限制得比较死,要求比较高,生怕他们出一点小错、出一点问题;村民也不怎么信任村干部,总是认为村干部混日子、不作为、乱作为;当然,村干部也不怎么敢信任村民,总是担心他们又在网上发布什么不当言论、录制什么不好的视频,担心做工作时村民录像录音,担心工作做通后,村民又反悔。所以,有的地方村干部做矛盾纠纷调解,还会戴上执法记录仪。

  乡村治理过程中为何会产生普遍不信任问题?从技术层面讲,现在的网络太发达,出现一起舆情事件,就是大事,可能关乎干部职业前途。从制度层面讲,还是制度太刚性化了,不允许基层出一点问题,包括各种小概率事件,只要出了事情,不问缘由就是层层问责。这样上级政府怕出事、怕下面做错事,就不敢信任村干部,就要以顶格管理的方式要求村干部,给他们规定得死死的,村干部也不敢信任村民,怕他们乱说话、乱传播舆论,各种警惕、各种摆平理顺。村干部不相信村民,那让村民怎么相信干部,不说心理上的隔阂,就是在行为上,村干部为了摆平理顺去卑躬屈膝、去利益收买,就会让村民相信干部确实有问题,稍微有点不满意,就和村干部讨价还价,就要越闹越大,这就会在村庄内部产生不信任的蔓延。

  现在乡村治理在很多领域都引进了“第三方”力量,“第三方”作为专业力量,本身是要发挥专业优势,共同助力乡村治理效能的提升。但当前“第三方”治理力量发挥的作用有限,甚至成为政府监督和督促村庄治理的行政工具,拿钱办事、拿钱找事问题比较突出。

  在乡村治理中,“第三方”有以下几种:一是提供服务的第三方,如搞就业培训的企业,做农技培训的第三方,提供养老服务的第三方,进行环境卫生治理的第三方等,这部分第三方力量主要属于政府购买服务,按照服务次数、人数与时间等获取收益;二是做监督的第三方,如网格化治理中的第三方,秸秆禁烧中的第三方,审计中的第三方等,他们专事监督村级组织治理过程与行为;三是实施评估的第三方,如建设评估中的第三方,扶贫评估的第三方,治理效能评估的第三方等。

  乡村治理中的第三方力量严格上是社会组织和市场主体,第三方力量的嵌入塑造了第三方治理,形塑起乡村治理中的多重委托代理结构。而这种多重委托代理结构在实践中又容易变成资源耗散结构,并没有发挥很好的协作治理作用。

  道理很简单,第三方力量属于政府花钱购买服务,一方面政府很难对其服务效能和社会效益来控制,第三方力量很多时候只提供底线服务,即按照合同办事,并不管结果;政府资源投入了,但服务效果并不好,像就业培训、农技培训等,培训机构只要按照合同要求开展了相应次数与人数的培训就行,至于培训了谁、培训效果怎么样都不管。另一方面第三方是对政府负责、而非对社会负责,是帮助政府找问题,同时在找问题中体现自己价值的,而这样一些问题是按照行政要求和专业标准划分的,很少顾及到社会现实。

  因此,第三方治理对乡村治理来说是负担大于帮助,这在网格化治理和秸秆禁烧中就体现得很明显,第三方下村监督,为了上传工单,会想尽办法找问题,更何况第三方力量对其雇员也有绩效考核。

  智能化技术运用算是当前乡村治理新的变量,技术嵌入会带来技术赋能甚至技术赋权,但也会带来技术简化和技术霸权等。在技术简化、技术霸权下,智能化技术运用特别大程度上带来的就是技术增负,增加了乡村治理的负担和成本。

  技术治理的原理很简单,不外乎算法设置下的信息收集、信息处理和信息输出及反馈。上级政府按照自己的目标与意志进行算法设计,再通过智能技术对乡村社会做监督,收集和筛选出自己所需要的信息,输出到属地和属事责任主体,并要求相关责任主体进行事务处置,进行结果反馈。

  技术治理的效率很高,因为他超越了时空界限与组织界限,可以帮助上级政府直接监控到治理的第一线。但技术的算法设置是依托编码的,而编码又是固定的,很难自我生成,因此就只能进行技术简化而无法展开智能分析。技术简化的一个后果是不管社会治理具体环境和情节,只要被技术识别就必须处理,就必须作出回应,这就带来了技术霸权,进而产生了技术增负。

  在乡村治理中,技术增负的案例很多,像秸秆禁烧中运用的卫星遥感技术、电子探头和无人机技术等,通过烟雾和热感应监控燃烧行为,只要发现烟雾或热源就在系统上警报,要求村干部及时赶往现场处理。但很多时候技术简化产生的偏误,会把农民生火做饭、熏腊肉甚至烫猪起的烟雾都识别成秸秆焚烧;村干部不仅要赶赴现场,还要拍照说明。又像“非农化”“非粮化”整治的卫片执法中,不顾生产和生活现实地要求村干部进行整治,不适合水稻种植的旱地要整治成水田,水田积水识别为“田改塘”,甚至水田里面的旧坟都要求整治。还有12345市长服务热线、网格化治理系统,只要有工单就要求村干部在规定时间内处置,还对及时处置率、满意度这些进行考核

  技术治理被视作“智治”,但如果只简单理解为智能化治理,就会陷入技术工具主义陷阱,出现技术加压与增负;更重要的是要把“智治”看作是智慧治理,即利用技术方法作为辅助,在技术支撑下发挥基层主体的治理智慧,实现智慧化治理。

  在产业振兴政策扶持下,各地农村都纷纷上马了很多乡村产业,有部分是资本下乡的休闲旅游产业和农产品加工、冷链产业,但更多的是农业种植与养殖产业。

  从调研情况看,当前的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有以下几个特点:一是政策扶持,主要是项目扶持与惠农政策补贴等,由政府财政投入支持村庄产业高质量发展,政府的投入从基础设施建设、物化材料到种子农药化肥、农机农技等都有;二是支持大户、村集体和新兴主体,即政府财政投入主要在进行规模种植和养殖的大户,扶持村集体经济和帮助新兴农业经营主体;三是打造特色产业,亦即政府产业扶持政策是聚焦在打造具有地方特色的产业,形塑起新的农业支柱产业甚至农业产业链;四是搞“一镇一品”甚至“一村一品”,既希望体现出因地制宜和镇与镇、村与村之间的差异,又希望在差异中打造特色产业集群,形成品牌效应、市场优势。

  从产业发展的现实看,目前的乡村产业还是属于“建设性产业”,即以政府项目建设和政策目标的投入为主,刺激村集体和经营主体发展相关产业,产业发展的繁荣景象还处于产业建设的阶段,产业收益大多数来源于政府财政投入下的扶持资金。

  至于,“建设性产业”能否转变成“市场化产业”或“可持续发展产业”,这个在大多数地方农村可能不现实,原因主要在于他符合行政意志,但很少契合市场规律。以全国各地在搞的蔬菜水果大棚为例,政府项目投入到土地平整和基础设施建设,并对大棚物料进行补贴,一个大棚投入十几万,但从全国来看产业同质化程度过高,又不可能各地都建立起相关产业链,向外拓展市场很难,内部市场又受限,大棚经营只能交给小农户。但大棚出租收益就算是一年8000-10000元,村集体十年都收回不了成本,更何况随着大棚老化,租金收益会减少。最后,这种建设性产业只能随着大棚的破损、失修变成闲置产业,很难进行可持续发展。又如政府引资下乡投入的产业,大部分也是在套取完项目资金和政策补贴之后,就撤场了。

  “建设性产业”发展带来的是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泡沫化问题。如何抑制泡沫膨胀,减少国家财政资源的浪费,可能还需政府将乡村产业发展回归到小农立场,回归到市场规律,投入到产业链条建设。

  农村公共物品有很多种类型,像村集体土地、山林、池塘、河湖和房屋等,也有建设投入的道路、水利、灯光、广场、厕所和花园等设施。有的公共物品有责任主体,或通过出租、承包等方式找到了责任主体,但还有一些公共物品虽然有责任主体,但责任主体比较模糊,需要所有村民一起参与治理,像道路、广场和水利这些。

  特别是经历第三阶段的乡村建设之后,很多公共物品提供超出了村民的需求,有点供给过剩的嫌疑。这些公共物品不像水利和道路一样被日常需要,所以就很难动员村民一起进行治理。

  目前,乡村超标供给或超额供给的公共物品有哪些呢?像公厕、花园、广场、亭台、图书馆和骑行车道等都是。这些公共物品因为需求程度不是很高,很难通过村民的利用被维护,也很难通过社会动员或产权制度设计等来维护。所以,管护的责任就落在了村级组织肩上,但村级组织的管理和维护要以集体经济支撑,很多地方农村的集体经济根本没办法支撑起这笔费用,怎么办?恐怕过几年这部分公共物品会因失管、失修陷入荒废。

  所以,还没有建设的部分村庄需要审视要不要建设,已经建设了的村庄就应该探索一条非必需公共物品的治理道路了。“物业化”可能是一种方法,但物业费用该怎么收,收了由谁管又是一个大问题。

  数字化、网络化发展提升了乡村的信息化水平,但也带来了许多问题。从家庭层面讲,网络和智能手机的普及,带来的是消费和娱乐的网络化,即无论是小孩、中青年还是老年人,都开始利用互联网进行消费和娱乐,小孩手机成瘾、青年和中老年手机也成瘾。

  在村庄治理层面,网络化带来的不仅是电子政务增加的行政负担,同时也有社会面网络普及带来的社会治理压力。这里面包括:网络消费带来的网贷和欠债问题,网络交往带来的婚姻和家庭矛盾问题,网络欺诈带来的财产损失问题,以及网络发布带来的舆情治理问题等。

  网络欺诈和网络舆论情况是当前村庄治理面临的两大重要难题,村干部虽然动员村民安装反诈APP,政府也有网诈预警系统,并且会对可能被网诈人员进行动态检测,要求村干部上门做工作,但网诈在许多村还时有发生,尤其是中老年妇女,根本防不胜防。

  再一个是网络舆论情况,村干部一是要防止村民以讹传讹、虚假传播,另一个还要防村民“内爆”,怕他们利用舆情要挟,舆情控制压力非常大,当然舆情控制能力和疏导能力也有待加强。

  市民下乡在当前虽然不是潮流,也不是很明显,但可能是一种越来越突出的趋势。我们在浙江、四川、湖北等地的农村调研,发现这一些地方已经有了市民下乡,并且四川德阳绵竹还专门针对市民下乡探索了“四书模式”。

  市民下乡不同于村民二次返乡,他是原来非村或非本村村民,下乡居住或从事经营。从目前看市民下乡有两种模式:一种是集中式下乡,这是资本的土地开发主导的,即工商资本通过土地用途变更在农村地区开发商业楼盘,供市民下乡居住。这种模式主要是以乡村休闲旅游或康养旅游名义进行,下乡的市民集中居住在小区。另一种是插花式下乡,即市民自己下乡租用农户或村集体的闲置房屋,签订租赁合同,或改造搞民俗、商店,或自己闲居。

  市民下乡有几个特点:一是下乡市民多是城市中产,他们想下乡享受闲适的绿色生活;二是下乡市民多是中老年人,中年人从事民宿或农家乐经营的比较多,老年人主要是居住和休闲;三是市民下乡居住是“候鸟式”的,很少是长期居住在村庄或开发的小区,而是在特定季节,一般是春夏两季,去观光和避暑,到了秋冬,特别是冬季就离开乡下,回城里取暖;四是市民下乡是“脱嵌式”的,除了从事经营必须跟村集体和村民打交道,别的形式的下乡市民,很少跟村民有互动或打交道,更加不用说参与村庄的公共生活。在康养和旅游开发的小区,更是几乎不跟村集体和村民打交道。

  市民下乡是一种趋势,目前带来的问题有:一是房屋租用纠纷问题,怎么规范房屋租用合同,怎么提高租用合同的法律上的约束力,以及产生租用纠纷之后如何化解;二是经营管理问题,村集体作为属地责任主体,如何对下乡从事经营行为的市民来管理,特别是产生主顾纠纷、食品安全和经营场地等问题;三是社会治理问题,一种原因是怎么将插花式下乡的市民统一纳入村庄治理,参与村庄公共生活,另一方面是怎么将集中式下乡的市民纳入村庄治理的体系,不让其成为公共治理的孤岛。

  社会分化有几个层面,我们最熟知的层面是经济和地位上的分化,在村庄主要就是经济上的分化。除此之外,还有文化和价值认识层面的分化。在原来,村庄经济分化不是很明显,同质化程度很高,大家做一样的事,获取差不多的收入,有着差不多的需求,村民之间容易达成共识,形成一致行动。

  在工业化浪潮下,村民之间的经济分化加大了,部分村民因为把握了机会、有一定经营能力或技术能力,获得了更高的收入,而另一部分村民收入来自务工和务农,经济能力较为一般,更有村民因教育或病残等,家庭缺少劳动力,又有很大的教育医疗支出,就沦为了经济上的。总体来说,除东部地区农村外,中西部地区农村的经济分化程度不大,每个村庄有少数几个富人和少数几个贫困家庭,大部分村民的收入水平差不多,但也有着非常大的家庭负担。

  现在村庄的分化,可能更突出的是在文化和价值认识上的。大家有着不一样的教育背景、工作经历,在信息化下接受不一样的价值“洗礼”,就产生了价值观、人生观的分化。这种分化不仅使得村庄在横向上缺乏共识,每个人一个想法、一种做法,很难去合作;在纵向上也存在很大的差异,特别是代际之间各自有着一套价值观和认识,很难对话,也很难沟通。

  村庄社会分化,不仅是难有公共性产出、难合作与难治理问题,也不简单是代际关系紧张问题,更有甚者是会产生结构剥削,优势群体会通过占有村庄公共资源、掌握公共话语权,挤压,产生结构压力和结构冲突。

  当前,大部分农村家庭都处于负债状态,这种负债主要来自于结婚、买房、买车和其它消费。负债主体从刚工作的年轻人到刚成家的小夫妻,再到中老年夫妻。

  刚毕业的年轻人负债大多数来源于于个人消费,主要是追求品牌、追求生活、追求人设和追求恋爱等消费带来的负债;年轻人的负债要么是亲属和朋友借钱,要么是金融平台借贷或信用卡透支。年轻人负债也非常容易化债,通过父母长辈兜底或是工资兜底等。刚成家小夫妻的负债大多数来源于于买房和买车的贷款,或是来自小夫妻追求品质生活或小孩优质教育的消费等。小夫妻的负债是长期性的,至少在城市有稳定工作和收入之前,以及工资收入足够支撑还贷之前,他们都是负债的。老年人负债大多数来源于于给子女结婚买房买车的借款,有部分是从银行借贷,但大部分还是亲属和朋友之间借钱。中老年人负债虽然在短期内比较重,像给小孩结婚出彩礼等一系列钱以及帮小孩买房出首付的钱,少则二三十万,多则七八十万。中老年人负债可能得四五年还清,甚至七八年,但因为是亲属和朋友借钱,可以慢慢还,还完如果还能劳动,就开始边存养老钱,边接济子女的小家庭了。

  所以,从家庭不同主体看,中国的家庭很多是处在负债状态。年轻人借钱不存钱,消费负债。小夫妻入不敷出,房贷车贷教育和消费等负债。中老年人赚钱还钱,又接济子女,帮子女小家庭共担债务。

  这种负债是消费性负债,也将家庭变成了“透支型家庭”,不同于原来的“积累型家庭”,家庭透支深深的卷入了长期资金市场,存在家庭抗风险能力弱、家庭资源能力弱,以及代际剥削问题等。这样一些问题该如何来解决,保就业是根本,但很难在村级层面处理,更大程度上需要以县城为依托进行产业规划与谋划,村级层面一定要做好保障服务。

  传统农村是个熟人社会,村庄里面有一些风险,主要是自然灾害、人为灾害或是各种矛盾纠纷,这些风险事件的治理依靠的是社群机制,即熟人社会内部的自我动员、应急与处置。现在整个乡村社会变得空心化、离散化和原子化,社群化的风险治理机制起到的作用比较有限,需要有新的风险应对体系。

  目前,乡村社会的治理风险,大多数来源于四个方面:一是自然灾害风险,如旱涝、冰冻和泥石流等风险;二是人为灾害风险,像山火风险就是很典型;三是关系风险,最主要的是来自邻里、家庭的风险,如邻里矛盾导致的打架斗殴冲突、夫妻矛盾导致的家庭破裂风险甚至刑事案件等;四是事故风险,主要是遭遇各种工伤、车祸和意外事件的风险。

  除了自然灾害风险和人为灾害风险外,其他风险类型还有些新的特点,如隐秘性,没有爆发出来之前,村干部甚至其他村民都不知晓,只有出现之后才让人唏嘘不已;又如涉法性,大多数关系风险和事故风险都涉及到法律问题,都需要在法治范围内处理;再如恶性化,很多风险因为隐秘所以很难被初始干预,矛盾积累到某些特定的程度就演变成恶性事件,影响非常大。

  如何有效防范风险,风险发生后又如何有效进行处置,不仅需要行政化预警体系和法治手段,更加需要的是提高村庄风险治理能力,需要培育新的社群化机制。

  村庄公共价值缺失是一个事实,大家都不太关注村庄公共伦理、道德和规范这些内生价值秩序了,这是社会原子化发展的一个必然产物。但目前不仅是村庄公共价值和公共性式微了,很大程度上是大家的本体性价值、社会性价值和信仰价值都缺失了,这不仅是村庄问题,也是整个社会民众的问题。大家的价值理性都聚焦在了工具层面、自我层面和利己层面。看到了眼前的利益、瞬时的感受。年轻人不再关注人生的责任与意义,中年人不在关注自身的社会功能与集体责任,老年人也失去了价值信仰。

  价值缺失带来了人的工作难做,也就是群众工作难做,而乡村治理的核心就是做群众工作、走群众路线,如何克服价值缺失带来的治理困难,做好新时期的群众工作,这是村级组织面临的治理难题。